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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三节 纷纷挠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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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西晋孝惠帝时诸王之乱,致大权旁落,国力衰瞆,天下生灵荼炭,民不聊生。北部诸胡趁机揭竿而起,相继反晋,中原大地遍布狼烟。

    永兴元年,屠各匈奴人刘渊自左国城起兵叛晋,累寇并、雍、河、洛诸州,窃国称汉,山东巨寇王弥、河东羯胡石勒相继附应之;巴蜀之境,賓氐人李雄等领流民叛晋;永嘉之乱,建兴之丧,秦关中州血流遍地,白骨盈野。

    此时天下已分崩,群胡林立。屠匈奴汉国历刘渊、刘和、刘聪、刘粲等几位国主,传至刘曜,占雍州及并州一部,豫州大部,改元称赵;河东石勒据并、青、冀、幽诸州,与刘曜交恶,也称大赵天王;賓氐人李雄据梁益二州之地,立国为成;朔方、阴山南北,有鲜卑拓跋氏;燕山以北,有鲜卑宇文氏、鲜卑段氏;辽东有鲜卑慕容氏;余者如河陇以西山林,羌、氐、鲜卑等杂胡称豪任帅者,数不胜数;唯有琅琊王司马睿南渡建康,偏安一隅,承继华夏衣冠。

    屠各匈奴人自立国之始,便以灭晋为首务,刘渊、刘聪、刘曜几代国主,数度攻掠洛阳、关中,掳杀不止。建兴四年,中山王刘曜攻陷长安,掳愍皇帝。秦州天水、陇西、南安、安定、阴平、汉阳诸郡,尚在晋之宗室南阳王司马保之手。司马保驻镇天水上邽城,自称晋王,置百官,摄政抗胡。刘曜即帝位后,先是以车骑大将军游子远出兵陇右,平定巴氐句氏,粗定了关中。如今更是亲率大军西征,一路攻伐,如入无人之境,仇池国百顷酋主杨难敌兵败逃避,南安司马保旧将杨滔、陇西太守梁勋等望风而逃。赵军威压凉境,大有旦夕平凉之势!!

    急报传至,凉州上下诸官莫不惊怖。凉州虽远硾西境,然与中原之变,却是休戚相关。当年诸胡寇京,前凉州刺史武穆公张轨、元公张寔曾先后令北宫纯、张敷、宋配等率军勤王。如今节堂之中,当年曾征师勤王,浴风沥血,与寇绝死鏖战者,又或远避兵祸,流难河西者,十有六七。遥想当年风雨,犹在眼前,今闻敌寇逼临,危机高涨,焉不动容?!

    张茂当先发问:“胡虏来势汹汹,大有进犯河西之势。我州虽东西纵横千里,然人丁稀薄,诸郡分域遥远,如今兵祸如泰山压卵,如之奈何?”

    军咨祭酒索孚率先出列,这索祭酒年约三十许,相貌儒雅俊美,缓缓说道:“明公,我凉州自建兴五年之后,便息兵以养民。昔之凉州大马,今成屯田民夫,境内几无可战之兵,屠各胡来势汹猛,非凉州能抗。属下素闻刘曜好美色,当年攻陷洛都,收罗宫女,强娶孝惠帝羊皇后。即伪帝位后,虽宫室美女充盈犹未知足,更诏令国中臣民之女未经其御览不得出嫁。凉州素来物产丰饶,属下以为可使凉州马羊金帛、女妓方物以贿之,攻其所好,消其衅战雄心!如此,凉州之危可解矣!”

    索氏为敦煌巨族,族中子弟多人在凉州各地为官,索孚作为族中翘楚,在河西影响力颇大,张寔接任凉州刺史时,便官拜要职。故索孚此言一出,竟有几个僚属出言附应。

    张茂求问,当是抛砖引玉,取获御侮之策。没想到这索祭酒,一上来便出了个贡物乞和的馊主意,不禁微微皱了皱眉头。

    左长史氾祎猛然站起,指着索孚鼻子骂道:“懦夫!屠各胡虏兵锋西指,此已存了亡我之心,岂是为了美女方物?想想昔年武公、元公在世,屡屡遣军勤王,‘凉州大马’横行天下,诸胡莫不丧胆。今凉州上下当同心如一,共御外侮!尔却欲贡之以财,摇尾乞和,存何居心?!”

    这氾氏也为敦煌大姓,素出勇智之辈,氾祎之从叔氾瑗,有将相之才,张轨任时便引为肱股,拜为中都军,辅以军政。永兴二年,氾瑗以一纸书信降东羌校尉韩稚,被传为美谈。氾祎有从叔之风,刚铮直谏,常与张茂据理力争,是个有名的直臣。因此索孚提出贡物乞和之策,登时大怒,立即站出来斥责。

    索孚脸上一阵青白,他的一番言语正指出目前凉州软肋,不想一出口便被氾袆抢白,立即出言反驳,与氾祎吵成一团。参军马岌见状忙上前圆场,拉住索孚衣袖,示之以目,对氾祎道:“氾左史请勿生怒,今凉州紧急,明公相召诸位同僚,意为解除危厄,索祭酒所言亦为一策,定夺予决,全赖明公,诸君请勿伤了和气!”

    张茂轻咳一声,道:“茂请诸君升堂,意请救凉之策,各位尽可自抒己见,切勿伤了和气!”张茂善于纳谏,可听各种谏言。氾祎听张茂已发话,怒气冲冲回列。

    别驾吴绍道:“明公,敌军压境,当奋而起之。凉州诸郡虽隔殊远,然安民保境,责无旁贷。明公当钧令全州郡县抽师集旅,东赴河洮,驱敌于凉州之外!”

    右长史马谟也道:“氾左史之有理。自武公刺凉以来,河西男儿从无畏战之辈,敌军压境,焉有不战之理?凉州军虽然解甲,烈火雄心犹在,只需明公钧令一出,即可重拾戈甲,东赴沙场。属下也以为,明公当传檄河西,重建突骑,保我凉州!”

    参军马岌,扬烈将军宋辑等均表态主战。其时北方民风彪悍,多尚武之辈,凉州地处西硾,诸胡环伺,加之删丹龙首山一域水草丰茂,盛产良马,因而西凉铁骑闻名天下。在场诸官,多是随张轨、张寔等参与勤王之辈,风骨倔强。

    因有刚才氾祎与索孚的争吵,出谋求和者少了许多,多了几个闭目神游,如老僧入定的僚官。

    今日之凉州,各级官僚并非紧密成团。就其身份构成,分为了流官与土官,流官乃由中枢任命,赴地上任的异地官僚。而土官则是由当地中正举荐,士子中的高杰威望者。

    汉晋以来,高门士第垄断官场,各地州郡,莫不如此。

    以西北凉州为例,当地豪右著望的根基已深植壤内,与邻近大姓联姻后,形成了一个盘根错节的土豪集团。其拥有大量的部曲府丁,附民无数,势力之膨*大,足可屏蔽一方,不遵中枢行令。当年东汉草创,陇右隗嚣便纠集当地土豪,与光武皇帝对抗,汉末又有权柄在握的董卓西凉集团。正所谓“强龙不压地头蛇”,朝廷中枢,对地方豪强,莫不以优抚为主。晋有伐蜀名将杨欣刺凉,不以土著子弟为仕,竟惹得敦煌豪姓便公然违命,杀其命官,自设郡守,引发凉州之乱。

    张轨刺凉时,汲取昔日杨欣之故事,上任伊始,便遍访当地名贤,引宋配、阴充、氾瑗、阴澹为肱股谋主,又重建双泉学馆,引土著子弟入学,春闱秋射,择优者举荐为仕,方取得河西土著的支持。张氏之行政,才得以顺利施行。

    如今大敌压境,若说是凉州之危,还不如说是凉州的流官之危。土著豪强根基深厚,不论风雷闪电,适时依附于强权,皆可安保家族利益无虞。而流官如浮萍漂泊,无根无托,一旦凉州被灭,但断无生存之理了。

    张茂将堂内诸般景况皆看在眼里,思索良久,心中已隐然有了决论,道:“列位诸君,我州诸郡可抽取人丁几何,组织劲旅突骑?组建军旅耗时几何?挥师东进,军马粮草当耗几何?”

    主簿马鲂上前道:“回明公,牧府檄令传达,至最西之敦煌郡,尚需五到七日,各郡组建保境之师,需三至五日,依郡属人丁,抽丁建旅多则七千人,如武威郡;少则一千人,如西海郡,筹备军马粮草,最短也需半月之期!如此计算,全州可抽丁建旅三万众,耗时足月,若加东征路途,则需二月之久!”

    马岌、宋辑等职涉军务,乃知兵之人,知战事之起,非一日之能,对马鲂所言深以为然。

    二月时间,对凉州而言太过漫长,刘赵大军,正陆续从关中而来,也许不消一月,便突破黄河天险,据振武、古浪一线,到那时,姑臧真正危矣!

    张茂眉尖跳动一下,道:“若以武威郡筹措粮秣,各郡分期发兵,以络绎接继支援河洮,当耗时几何?”

    马鲂道:“若省去筹备粮秣之事,各郡出兵时间可缩短半月!”

    张茂听罢,微微一叹,道:“如此,时不待我矣!”

    马鲂想了想,又道:“明公,军情紧急,今永平、删丹、宣威诸县所求,可否暂缓?”

    张茂道:“军情紧急,然民危亦如火,诸县之表一应所求,军粮筹备,可再作商榷。”

    中护军阴充道:“明公,为今之策,当作多手准备。一、明公当即刻号令全州,抽丁建旅,各郡每建一旅,每卒携五日之粮,即刻挥师起征,不得稍误;二、武威、广武、西平诸郡即刻筹集军需,押送金城屯集;三、令洪池岭一线巩固坞堡关隘,以防不测……”

    张茂对阴充之策深以为然。他身为凉州主政,思虑须得全面顾及。刘赵大军带来前所未有之危难,其结果均需在胸中打下腹案才行。

    张茂将诸人所言在脑中一一过滤,又闭目沉思半晌,复睁眼望向右侧如老僧入定的阴瞻,满怀殷切道:“不知处建兄有何良策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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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一辆牛车急急忙忙,如飞般奔来。车未停当,驾车汉子便跳下车来,几步冲到台阶前,守值甲士立即双戈交叉,喝道:“来者止步!”

    那汉子将手中腰牌一亮,大声道:“我乃护羌校尉骕騻营佐领叱卢万载,有要事禀报大将军,请通传!”

    那甲士中一个伍长上前察验了一下腰牌,道:“原来是叱卢佐领,对不住,大将军急召诸位明堂在牧府相商要事,未得通传者概莫入内。请叱卢佐领在外稍待!”

    叱卢万载微微一愣,道:“因何事如此紧迫?”

    那伍长道:“听闻前方有军报送达,详情小人也不知晓……”

    叱卢万载但见堂前台陛戒备森严,守值甲士较之往日增逾一倍,料来是有紧急要事。便对跳下车来的张骏道:“小郎君,明公正在府内商议军情,恐一时半刻无瑕接见我等。”

    张骏道:“军情紧急,耽搁不得,我们便寻一个地方稍候罢。叱卢大哥,牧府左近可有供人歇脚之处?”

    叱卢万载指向牧府对面的一处恢宏建筑,道:“彼处有一家怡情居,乃来往姑臧的高门名望歇息之所。属下这便去为小公爷寻一个客座。”

    张骏摇头道:“此地距牧府太远,我们有要事禀告叔叔,岂可悠闲如若,还是寻一近处罢!”

    叱卢原想张骏公子哥儿,落脚之处必然是俨俨风雅之居,所以才指向怡情居,听张骏此说,忙转而指向牧府偏院,道:“倒是牧府偏厢之内,也设有供人坐息之寅宾馆,属下以为其陈设粗陋,恐小郎君住不惯,因而不敢相告。”

    张骏道:“高堂华宅,陋室寒窗,安身立命,不过三尺之地也,役役而求何益?便去寅兵馆罢。”指使跟来的驭夫将牛车驱回张府,便与叱卢万载走向寅兵馆。

    刚走得几步,却听得身后有人小心翼翼地喊道:“前面……可是叱卢将军?”

    二人转头,却见一个穿着染成青蓝色粗布衣裳的女子正小心地跟过来,这女子头发散乱,鞋帮衣摆也带着不少黄泥,双眼红肿,一脸焦灼之态。

    叱卢万载微微一怔:“小雅?”

    那女子脸上一喜,叫道:“叱卢将军,我终将你等来了!”随即两行泪水簌簌而落。

    叱卢万载见那女子出现在牧府堂前,料想定然发生了变故,忙道:“小雅,发生了何事?”

    那少女道:“叱卢将军,我兄长被人抓走了……”说着,哇的一声大哭起来。